刘师培,曾投身反清革命,被誉为“东亚卢梭”,却变节投靠清廷,参与镇压革命党人。他悖逆时代潮流,成为鼓吹帝制的“筹安会六君子”之一,后受聘北大,成为对抗新文化运动的“国故派”。
刘师培
从加入同盟会到鼓吹帝制
刘师培,字申叔,号左盦(庵),又名光汉,江苏仪征人。1884年出生于传统经学世家,自幼聪慧过人,12岁读完四书五经,19岁中举,可谓少年得志,前程似锦。1903年参加科举会试时,因科举改革落第而归。回乡途中,他抨击清政府的改革新政,被官府通缉。为了避难,刘师培改道前往上海,从此绝弃科场。
经友人介绍,刘师培结识中国教育会的章太炎、蔡元培等人,章太炎对刘师培家传《左传》之学尤为欣赏,两人志趣相投,成为莫逆之交。在中国教育会影响下,刘师培开始积极宣传反清思想,仿照卢梭的《民约论》写作《中国民约精义》,宣传天赋人权理念。一时间,刘师培名声大噪,被时人誉为“东亚卢梭”,与章太炎并称“二叔”(章枚叔与刘申叔)。
日俄战争爆发后,刘师培积极参与《警钟日报》编辑工作,由蔡元培介绍加入光复会,改名“光汉”,寓意以光复汉室为己任,并参加反清暗杀活动。曾以嫌疑罪名被抓到捕房,第二天获释。
1905年3月,《警钟日报》因抨击清政府被租界查封,刘师培被通缉后化名逃往浙江、安徽等地。1907年2月,受先期抵达日本的章太炎邀请,刘师培携妻子何震等人从上海东渡日本。在东京,刘师培拜会孙中山,加入中国同盟会,并成为《民报》撰稿人。初到日本的刘师培赶上第一次“倒孙运动”,同盟会领导集团面临分裂。刘师培提议改组同盟会东京本部,推举黄兴取代孙中山。此举失败后,性格孤傲的刘师培与同盟会领导层产生嫌隙,转而宣传无政府主义。
1909年,刘师培回国投靠两江总督端方,并主动充当清廷暗探,参与镇压革命党人。这年夏天,刘师培列席革命党人陈其美、张恭、王金发等密议江浙起义会议。会后密告端方,导致租界出面查抄设在上海的革命机关,张恭被捕。事后革命党人得知是刘师培告密,准备严惩他。这天一早,刘师培夫妇尚未起床,王金发便持枪来到刘师培住处,对其严厉斥责,准备将其击毙。刘师培吓得跪地求饶,提出保证张恭生命无虞才免于一死。后来张恭果然获释,刘师培再也不敢轻易露面。
辛亥革命爆发后,端方被杀,刘师培被扣押。得知消息的章太炎、蔡元培、陈独秀等人进行了大力营救。刘师培获释后,一度在四川国学院讲学。1913年秋,不甘就此沉沦的刘师培经人介绍,投到山西都督阎锡山幕下。不久,被阎锡山推荐给袁世凯。袁世凯将他待若上宾,先后封刘师培为公府谘议、参政院参政。刘师培为此感恩戴德,竟如臣子一般上《谢恩折》,吹捧袁世凯“大总统乾德诞敷,谦光下济,风宣衢室”,祈求“尔有嘉谋,庶备南官之专对,朝无阙事,愿窥东观之遗书”。1914年至1915年间,袁世凯在镇压二次革命后开始筹划复辟帝制。刘师培为了借机改变自身命运,先后作《国情论》《告旧中国同盟会诸同志书》,极力为袁世凯称帝鼓噪,参与拥护洪宪帝制的“筹安会”,被封为上大夫,与杨度、孙筠、李燮和、胡瑛、严复一并成为所谓“筹安会六君子”。
受聘北大潜心传统文化研究
复辟帝制失败后,袁世凯一命呜呼。刘师培则流落天津租界,生计艰难,肺结核病日甚一日。已受聘北大文科学长的陈独秀得知后,专门到天津看望他。两人早年相识于上海,曾一同参加反清斗争,虽性格与志向不同,却惺惺相惜。每逢刘师培落魄时,陈独秀都会伸出援手。这一次,陈独秀问他是否愿意教书,刘师培感激涕零,表示教书可以,但不改变自己的学术观点,不参加白话文运动。爱惜人才的陈独秀向蔡元培争取,蔡元培也就同意了。1917年,刘师培被聘为北大文科教授,兼任文科研究所指导教师。
在经受一连串沉重打击后,受聘北大的刘师培谢绝交游,专心讲学,重新将精力放在古文经学等研究中,试图在学术上重新树立自己的尊严。此时的他,为人更加孤傲,整日蓬头垢面,不修边幅,看上去活像一个疯子。
刘师培在北大讲授中国文学、中国古代文学史等课程。每次上课,教室都挤满了人,即使不是文科学生,也都慕名而来,争相一睹这位昔日“风云人物”的风采,人人都以能占个位置听讲为荣。听课的人中,有后来成为著名哲学家的冯友兰,他曾回忆:“当时觉得他的水平确实高,像个老教授的样子,虽然他当时还是中年。他上课既不带书,也不带卡片,随便谈起来,头头是道,援引资料,都是随口背诵,同学们都很佩服。”
刘师培为文学史课程编写的《中国中古文学史讲义》受到学生的广泛欢迎,鲁迅也大力肯定,曾说:“我看过的已刊的书无一册好。只有刘申叔的《中古文学史》倒要算好的。”在《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》的演讲中,鲁迅又推荐说:“研究那时的文学,现在较为容易了……刘师培的《中国中古文学史》……对我们的研究有很大的帮助。”
1918年起,刘师培开始指导经学、史传、中古文学史、诸子4种研究科目,在北大文科教员中属刘师培指导科目最多。这年春天,北洋政府国史馆划归北大,改称国史编纂处,蔡元培校长兼任处长,下设征集、纂辑两股。病中的刘师培,又被聘为国史编纂处纂辑员。在助理的协助下,刘师培用一年时间即编纂完成政治史“志”类长编36册,文明史“风俗”类长编27册。
创办《国故》成为旧派代表人物
刘师培家学深厚,尽管生活颠沛流离,仍不忘保存和研究国粹。参加光复会期间,刘师培参与发起国学保存会和《国粹学报》。1906年,国学保存会出版了刘师培创编的5种教科书。1905年至1912年,《国粹学报》总计发行82期,刘师培的文章占80期,对国粹派理论的形成发展产生重要影响。投靠清廷期间,刘师培参与敦煌卷子考释,1911年年初撰成《敦煌新出唐写本提要》,成为敦煌研究的先声。流落山西阎锡山幕府期间,刘师培还创办《国故钩沉》杂志。
受聘北大后,刘师培受到了新文化、新思想的猛烈冲击。为与之抗衡,他在编国史长编的同时,准备恢复《国粹学报》和《国粹汇编》。鲁迅针锋相对,严厉批判道:“中国国粹,虽然等于放屁,而一二群坏种,要刊丛编,却也毫不足怪。该坏种等,不过还想吃人,而竟奉卖过人肉的侦心探龙做祭酒。”“创刊屁志,系专对《新青年》而发。”“看其如何国法,如何粹法,如何发昏,如何放屁,如何做梦,如何探龙。”
针对白话文运动,刘师培试图旧瓶装新酒,用旧有的文章体裁来表达新思想。刘师培除了日常上课和研究国粹文化之外,他在北大的住宅也成为旧派知识分子召集会议、研究学术的场所。1919年1月26日,部分北大师生为挽救“国学沦夷”,在刘师培住宅发起成立《国故》月刊社,刘师培与黄侃被推举为总编辑。至此,与新文化派对立的国故派形成。
钱玄同在给鲁迅的信中痛斥“国故”,大骂“国故万岁!混蛋万岁!!”北洋军阀政府的《公言报》也发表《请看北京学界思潮变迁之近状》,将陈独秀等划为新派,以《新青年》《新潮》《每周评论》为阵地,将刘师培等划为旧派,以《国故》为阵地,宣称两派互相争辩,形成对立之势。为此,刘师培专门致函《公言报》为自己辩白,表示《国故》月刊虽以保存国粹为宗旨,但并非为了与诸杂志社互相争辩。此时的刘师培早已没有昔日与人一较高下的威风和气势,但新旧两派的对立之势已然形成。即使是国故派内部也存在巨大分歧,“古文学家刘师培与今文学家崔适在校内的住所恰好对门,自然要朝夕相处,每次见面都是恭敬客气,互称某先生,同时伴以一鞠躬。可是上课时就完全变了样,总要攻击对方荒谬,毫不留情”。
在北大新旧两派文化势同水火之时,刘师培已经病势沉重,很少在校园中露面。同在国文系任教的周作人也只见过一面,“远远的望见他,那时他的肺病大约已经很是严重,所以身体瘦弱,简单的说了几句话,声音也很低微,完全是一个病夫模样”。
五四运动爆发后,中国历史进入一个新的阶段。这年夏天,刘师培肺病加剧,自知来日无多,收黄侃为“传人”。1919年11月20日,刘师培因肺结核病逝于北京和平医院。临终前,他把黄侃叫至病榻前说道:“我一生应当论学而不问政,只因早年一念之差,误了先人清德,而今悔之已晚。”刘师培去世后,陈独秀主持料理丧事,并用康有为的诗权作悼文:“曲径危桥都历遍,出来依旧一吟身。”
(执笔:李昌海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