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红楼风云人物》-钱玄同、刘半农 新文化运动的“双簧”战将
时间:2022-08-29 19:51

钱玄同和刘半农同为北大教授,一位是旧学造诣极高却转向新文化的文字学家,一位是写旧小说出名却转向新文学的语言学家。他们携手编辑《新青年》,共同演绎“双簧戏”,一起倡导国语运动,参与简化汉字、编写注音字母、推广标点符号等工作,为普及教育、启蒙思想做出积极贡献,留下了新文化运动史上的一段佳话。


《新青年》结缘成好友


钱玄同1887年出生于浙江吴兴,幼入家塾,接受严格的传统教育。1906年赴日留学,师从国学大师章太炎学习《说文解字》。1913年,任国立北京高等师范学校教员,兼任北京大学预科文字学教员。作为章门高足,钱玄同文字学造诣极深,却对僵死的旧文学和传统文化充满叛逆之心,持有变革之意。


1917年1月,钱玄同在《新青年》第2卷第5号,看到胡适的《文学改良刍议》一文,深受触动,如觅知音。他立即给陈独秀写信,响应文学革命主张。同年2月,《新青年》第2卷第6号刊发陈独秀的《文学革命论》,同期刊载钱玄同《致陈独秀:赞文艺改良附论中国文学之分期》的信。他在信中写道:“《新青年》胡适之先生文学刍议,极为佩服。其斥骈文不通之句,及主张白话体文学说,最精辟。进而言改良文艺,其果必佳良无疑。惟‘选学妖孽’‘桐城谬种’又不知若何咒骂。”其后,又发表《反对用典及其他》《论应用文之亟宜改良》等文,提出文章应加新式标点符号、数字可改用阿拉伯数字、纪年尽量改用世界通行的公元纪年、书写方式改为左行横移等主张。


胡适、陈独秀与钱玄同的文章、通信发表后,《新青年》的另一名重要撰稿人、上海文坛新秀刘半农也积极响应。同年5月,刘半农在《新青年》第3卷第3号发表《我之文学改良观》,不仅支持胡适、陈独秀的文学革命主张,提出:以诗歌、戏曲、小说、杂文为纯文学;写散文要突出“我”的感受,不模仿古人和今人;韵文要“破坏旧韵重造新韵”;文章分段、采用新式标点符号等改良意见。他还回应了钱玄同的通信内容,认真地和钱玄同探讨制定汉语新韵的问题,他说:“希望于‘国语研究会’诸君,以调查所得,撰一定谱,行之于世,则尽善尽美矣。”


刘半农原名刘寿彭,1891年生于江苏省江阴县一个知识分子家庭,他天资聪颖、勤奋好学,1907年考入常州府中学堂,1911年武昌起义爆发,学校停办,辍学回家。次年来到上海,打过短工,做过开明剧社编剧,还在中华书局当过编译员。在此期间,他笔耕不辍,先后在《小说月报》《礼拜六》等杂志发表译作、小说,很快成为上海文坛十分活跃的小说新秀,斩获“文坛魁首”之美誉,拥有一批忠实读者。


《新青年》创刊初期,为提高刊物知名度,扩大影响,陈独秀四处招兵买马,很快就想到在上海文坛颇有名气的“江阴才子”刘半农。1916年,一次偶他约稿,刘半农欣然答应。同年10月起,刘半农开始在《新青年》发表文章,成为《新青年》重要撰稿人之一。


就这样,因共同响应和支持《新青年》倡导的文学革命,在上海的文坛新秀刘半农和远在北京的文字学家钱玄同“相识”了。尽管天各一方,未曾谋面,但二人因在文学变革、提倡国语等方面见解相同而惺惺相惜、遥相呼应。


1917年1月,经蔡元培力邀,陈独秀出任北京大学文科学长,并将《新青年》杂志迁往北京。陈独秀利用蔡元培赋予的人事和行政权,邀请倡导新文化的有识之士到北大任教,刘半农也在受邀之列。这年秋天,刘半农到达北京,任北京大学法科预科教授,与钱玄同成为同事。


这一时期,陈独秀将《新青年》改为同人刊物,由他和胡适、李大钊、钱玄同、刘半农、沈尹默等轮流编辑。沈尹默患有严重的眼疾,常常将编辑任务交给钱玄同、刘半农帮忙。因同在北大授课,又共同参与《新青年》编辑,钱玄同和刘半农接触多起来。再加上二人性情相近,志趣相投,在教授圈子里成为交往密切的好朋友。


合演“双簧”传佳话


20世纪初的中国,古文旧学因艰深晦涩不易传播,已跟不上时代发展步伐。但在守旧派的维护下,依然为大部分文人沿用。直到袁世凯鼓吹复古思想,复辟帝制,才引起进步知识分子的反思,他们奋起批判复古主义。文学革命爆发后,钱玄同认准了“选学妖孽”“桐城谬种”两个革命对象,撰文给予抨击,但当时反响并不强烈,只有林纾在《国民日报》发表《论古文之不宜废》,算是公开反对。胡适在致陈独秀的信中,对林纾的观点加以反驳,但林纾没有及时回应。


没有对手反击,无人进行辩论,文学革命有些尴尬,倡导者也颇感寂寥。为改变现状,1917年10月,刘半农致信钱玄同说:“文学改良的话,我们已经锣鼓震天地闹了一闹;若从此阴干,恐怕不但人家要说我们是程咬金的三大斧,便是自己问自己,也有些说不过去罢!……譬如作戏……你,我,独秀,适之,四人,当自认为‘台柱’,另外再多请名角帮忙,方能‘压得住座’;‘当仁不让’,是誉是毁,也不管他。”


做过编剧的刘半农,想到演双簧戏。他想把正反两个阵营的观点展示给读者,以引起社会的广泛关注。钱玄同觉得主意虽好,但手法不妥。经刘半农反复劝说,钱玄同终于答应配合。


1918年3月15日,一封署名“王敬轩”的读者来信在《新青年》发表,该文用文言写成,不用新式标点,作者用封建卫道士形象,列数《新青年》和新文化运动“罪状”,极尽诋毁之能事。同时刊出的,还有刘半农用白话写的《复王敬轩书》,该文洋洋万言,与王敬轩观点针锋相对。这两篇言辞激烈、水火不容的文章拉开了“双簧”大幕。


其实,“王敬轩”正是钱玄同的化名。由于对旧式文人非常熟悉,他惟妙惟肖地模仿了守旧派对新文学的种种误解、歪曲,足以乱真。刘半农的复信,对“王敬轩”的观点逐一反驳谩骂,风格直爽泼辣,一针见血,毫不留情。尤其值得注意的是,他将林纾作为“反角”强拉进来,指名道地痛斥攻击。


“双簧信”发表后,林纾等保持沉默。之后,《新青年》同人又捉刀代笔,发表署名“崇拜王敬轩先生者”“戴主一”的读者来信。信中责备刘半农复王敬轩的话“大唱厥词,肆意而骂之”,说《新青年》诸君为胡言乱语之狂徒,质疑文学革命的合理性。随后,又刊出陈独秀的复信予以反驳。这期间,他们还向林纾得意弟子张厚载约稿,张稿发表后,钱玄同又撰文痛批了张厚载。


1918年,胡适的《建设的新文学革命论》、鲁迅的《渡河与引路》和周作人的《人的文学》《平民文学》等先后发表,廓清新旧文学界限,引导新文学创作价值取向。同时,《新青年》陆续刊发胡适、沈尹默、刘半农的白话诗,宣告诗歌创作冲破旧体诗束缚。同年5月起,杂志全部使用白话文,鲁迅的《狂人日记》横空出世,震动社会,成为新文学奠基之作。散文、文学批评和戏剧新作品也一一亮相。后来,《每周评论》《新潮》作为新生力量,加盟新文化运动,使文学革命阵营如虎添翼,影响力进一步扩大。


林纾一开始似乎没有想好反对文学革命的理由。1919年,他才用文言文发表小说《荆生》《妖梦》,影射攻击新文化运动倡导者。随后发表《致蔡鹤卿太史书》,按语中说:陈独秀、胡适、钱玄同、刘半农等新文学家的主张祸及人群,无异于洪水猛兽。提醒蔡元培要制止反孔、废除白话行为。蔡元培发表《致〈公言报〉函并附答林琴南函》,逐一反驳其观点,为新文化运动辩护。之后,鲁迅也加入论战,矛头直指林纾。


面对激烈的口诛笔伐,4月5日,林纾发文承认有过激谩骂言辞错误,表示会以和平方式卫道。接着发表《论古文白话文之消长》,坚持维护古文主张,最后发出凄婉无奈的感叹:“吾辈已老,不能为正其非,悠悠百年,自有能辩之者,请诸君拭目俟之。”至此,历时一年多的新旧文化论战终于落下帷幕。


这场激烈的“双簧戏”中,钱玄同、刘半农放下文人矜持,借助自我“炒作”、自我反驳的做法,为反对旧文学、提高新文学影响力立下汗马功劳,给这场文学革命增添了些许戏剧色彩。


并肩战斗逐浪高


“双簧戏”后,钱玄同、刘半农同声相应、同气相求,继续并肩战斗,助力新文化运动向纵深发展。


1918年11月,刘半农在《新青年》发表《作揖主义》,针对当时封建保守派“保存国粹”的主张,他以戏谑笔吻,描绘了弯腰曲背的前清遗老、衣冠楚楚的京官老爷、古言道貌的孔教会会长、复古主义的“王敬轩们”的迂腐形象,猛烈批判了带有封建性和买办性的“知识者”卖国求荣、愚弄群众、倒行逆施的恶行。钱玄同则以“玄同附记”刊于该文之后,表达了对刘半农的赞同。他说:“半农发明这个‘作揖主义’,玄同绝对地赞成,以后见了诸公,也要实行这个主义。”


《新青年》虽然提倡文学革命,但第3卷第5号以前都用文言文和旧式圈点。钱玄同身先士卒,1917年8月1日,他和陈独秀的通信改用白话,这是中国第一篇近于白话的论学书。他不仅躬身力行,还敦请其他人用白话作文,在他的提议下,《新青年》第4卷第1号起用新式标点符号排印。该期出版后,许多人一见就哈哈大笑,视之为怪物。刘半农力挺钱玄同,公开说:“文言文是死的文字,什么人再写文言文,就是死人;白话文是活的文字,凡是写白话文的,就是活人。”


为支持文学革命,刘半农甚至改了笔名。他原来的笔名是“刘半侬”,好友鲁迅说“侬”字很有礼拜六气,为表示与旧文学决裂,他将“侬”改为“农”。他还尝试用白话作诗。1918年1月,《新青年》开设《诗》专栏,刘半农发表《相隔一层纸》《题女儿小蕙周岁日造像》两首白话新诗,均署名“半农”,与胡适、沈尹默鼎足而立,成为新诗史上最早出现的3位诗人之一。


在传统卫道士眼中,歌谣是下里巴人文学,不登大雅之堂,与阳春白雪的“贵族文学”不可同日而语。刘半农却勇敢地向“贵族文学”发起挑战。1918年,他发起成立北大歌谣征集处,拉开民歌征集序幕,钱玄同鼎力相助,协助他搜集民歌俗曲,推动民间文学进入学术研究视野,为之在学术界争取合法地位,并为白话文学注入新鲜血液。


钱玄同认为国民思想愚昧,国家内忧外患,是因为汉字繁杂、难以掌握,妨碍文化普及,提出打倒古文、打倒汉字、打倒国粹等激进观点,引起极大关注。实践后,他发现汉字不是一时间可以废除的,普及世界语还需要时间,便不遗余力地推动国语运动。他和刘半农等一起参与简化汉字、编写注音字母、推广标点符号等工作,为普及教育、启蒙思想添柴助力。在新中国成立后的语言文字改革中,周恩来曾感慨地说:没有钱玄同等前辈锲而不舍的追求,也许我们今天还无缘享用汉语拼音和标点符号之恩泽。


1919年2月,北大推举刘半农、钱玄同等6人为国语统一筹备会(简称统一会)会员。同年4月,北洋政府教育部国语统一筹备会正式成立,钱玄同、刘半农同为会员。在统一会第一次大会上,钱玄同、刘半农等提交《国语统一进行方法》和《请颁行新式标点符号》议案,经议决通过。9月,二人同时参加“国语词典员会”,与黎锦熙、顾颉刚等人合编《中国辞典》,遗憾的是因承担出版的书店倒闭,该书没有印成。


钱玄同提倡新文化,打破旧礼教。他反对包办、买卖婚姻,主张妇女剪发,生育限制,自由恋爱。他和妻子是按旧礼教包办的婚姻,妻子长期生病,他毫不嫌弃,尽力医治,亲自服侍,十年如一日。有朋友劝他纳妾,因为一妻一妾在当时是很风光的事,他的家境也能接受。但他回绝了,他说:“《新青年》主张一夫一妻,岂有自己打自己嘴巴之理?!”


刘半农提倡尊重女性,并在文字中为女性争得一席之地。中国封建社会重男轻女,历来多用“伊”指代女子。当时,一些外文翻译过来,“她”多被译成“女”“那女的”,读起来不简洁、没有美感。刘半农认为“女”这种翻译读起来别扭,充斥着旧社会视女性为男性附属品的陈腐气味。他大胆革新,创造出“她”字特指女性。“她”的出现,在文坛掀起一阵波涛,质疑、抨击声此起彼伏。1920年,刘半农搜集大量资料,阅读古今文献,写出《她字问题》,郑重提出自己的观点。同年,发表白话诗《教我如何不想她》,将“她”字引入作品。这首诗言辞唯美、情真意切,受到年轻人追捧,经赵元任谱曲后,经久传唱。


五四运动爆发,将新文化运动推至高潮。这一年,全国至少有400种白话报刊面世,白话文成为时尚,为普通民众使用。1920年1月,北洋政府教育部颁布通令,从本年秋季起,全国小学一、二年级教科书改用白话。不久,大中小学教材全部改用白话,白话文成为通用话语和书面表述形式。同年,刘半农赴欧洲留学,专修语言学。


1925年,留法期间,刘半农获得法国语言学国家博士学位。回国后,他发起组织了“数人会”,钱玄同主张趁“数人会”之便,提出专议“国语罗马字”问题。1934年,刘半农赴张家口调查方言期间意外染病,英年早逝。得知相识相知17年的老友离世,钱玄同惊诧伤心地写道:无论如何也想不到“刘半农”和“死了”这个词联系在一起。此后的怀念文章中,钱玄同常常提到二人在《新青年》和“国语运动”中并肩战斗的情景。不幸的是,仅仅5年后,钱玄同因脑出血在北平病逝。自此,新文化运动的“双簧”战将正式谢幕。


(执笔:贾变变)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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