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红楼风云人物》-辜鸿铭 北大最后的“辫子”
时间:2022-08-29 19:51

1917年的北京大学,常见一位深眼窝高鼻梁、仿佛西洋人相貌的老先生,身穿枣红色丝绸马褂,脑后拖一根油光锃亮的辫子,冬天则戴一顶瓜皮小帽,高视阔步,走在校园。这就是一代怪杰辜鸿铭。他学贯中西,既精通西学,又是儒学大家,是著名的文化保守主义者,坚守封建道德,主张君主专制,反对新文化运动。他至死不剪发辫,被时人称为“北大最后的辫子”


学贯中西


辜鸿铭,1857年生于南洋英属马来亚槟榔屿,祖籍福建惠安,父亲为橡胶园总管,母亲是西洋人。他早年留学欧洲,获得英国爱丁堡大学西方文学硕士学位后,又赴德国莱比锡大学等学府,学习文学和哲学,到法国、意大利等地游学。他精通西方文化和英、法、德、拉丁、希腊、马来等多种语言,堪称语言天才,被孙中山誉为近代中国“三个半”英语人才之一。


辜鸿铭在日本讲学时留影


1880年,23岁的辜鸿铭回到阔别近14年的槟榔屿。两年后,辜鸿铭在新加坡遇见了清朝官员马建忠,两个人推心置腹谈了3天,由此改变了辜鸿铭的人生方向。马建忠看出辜鸿铭是个极难得的人才,劝他回祖国效力。辜鸿铭想起10岁时赴英国前父亲的叮嘱:“无论你走到哪里,无论你身边是英国人、德国人还是法国人,都不要忘了,你是中国人。”就这样,辜鸿铭操着不甚流利的中文,回到中国,开始深入学习汉语,从此醉心于研读儒家经典,成为真正学贯中西的大学问家。

 

通过中西文化的深入研究和较,他对当时西方人歧视中国文化的现象日益不满。他在《字林西报》发表英文文章说:“在中国,那些欧洲人只写了几本关于各省的方言录,或百来条一本的谚语集,就立即被冠以一个中国学问家的美称。”给扬扬自得的西方汉学家浇了一盆凉水。辜鸿铭批评西方汉学家对中国历史一无所知,对中国人的价值观念缺乏了解,肆意诋毁中国文化的价值,显示出一个文化保守主义者的鲜明立场。

 

在辜鸿铭看来,西方的汉学水平实在低得出奇,即便是美国汉学家卫三畏的《中国总论》,在辜鸿铭眼里,“只能算一本托儿所的小人书”。他决定亲自动手翻译儒家经典,向西方展示中国文明的独特价值。20世纪初,辜鸿铭先后翻译《论语》《中庸》《大学》等典籍。他的翻译独具创造性,超越了东西方观念与思维方式的鸿沟,受到西方知识界的欢迎。《论语》译本卖出几十万册。20世纪40年代,林语堂译《论语》时,未能见到他的译本,甚是遗憾,后搜求数年,终于从美国国会图书馆借出抄录,“知其为精心撰写之作,不禁狂喜”。

 

辜鸿铭以儒学家扬名域外,受到西方知识分子的推崇,来华洋人中流传这样一句话:到中国可以不看三大殿,不可不看辜鸿铭。1913年,辜鸿铭和泰戈尔一起获诺贝尔文学奖提名,可见他在西方的影响。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,他在西方再次名声大噪。1915年4月,辜鸿铭的英文著作《中国人的精神》(原名《春秋大义》)出版,集中反映了他的东西方文化观念。他说,中国人的精神是心灵与理智完美结合的产物,西方人的精神是一种富于想象的理性。面对战争的破坏,只有中国文化才能拯救西方。

 

一战暴露了西方近代文明的弊端,促使一部分西方人反思自己的历史文化,产生对东方文化朦胧的欣赏。这本书的问世正好契合了西方出现的新思潮,受到舆论界关注,各大报刊纷纷报道,评论界把它视为最热门的话题之一。丹麦评论家勃兰兑斯说,辜鸿铭是“现代中国最重要的作家”,这位“卓著的中国学者对于欧战及东西文化关系的思想”,足以引起欧洲人士的深深思考。

 

《中国人的精神》被翻译成德、法等主要欧洲文字,在西方风靡一时,仅1916年,就有2个德文译本出现。因来华洋人常以一睹辜鸿铭为荣,他便买来上好的宣纸,请书法家梁敦彦写了一大摞“春秋大义”四字横幅,摆放在洋人云集的北京饭店大堂,以5块大洋1个字标价出售。前来购买的人竟络绎不绝,一时传为趣谈。

 

守旧偏执

 

1917年年初,蔡元培出任校长,彻底改造北京大学,聘请陈独秀、胡适等具有新思想的知识分子执教。新文化运动蓬勃发展,新旧思潮之间,壁垒分明,斗争日趋激烈。

 

辜鸿铭回国后,先后任湖广总督张之洞的“洋文案”、上海黄浦浚治局督办、外交部侍郎等职,1911年辛亥革命后辞去公职。1915年,辜鸿铭到北京大学任教授,主讲英国文学。他早年留学西方多年,按理说应该是西方文化的推崇者,但却极端守旧,提倡君主专制,倡导三纲五常,是北大旧派的代表人物。在某些洋人眼里,辜鸿铭是传播中国文化的大学者、德高望重的哲学家,但在陈独秀、胡适等倡导新文化的知识分子看来,辜鸿铭只是一个守旧的老学究,一个顽固的晚清遗老。

 

1918年,《东方杂志》刊登《中西文明之评判》等文章,宣传辜鸿铭的东西文化观,说东方文化更优越。这正好撞到陈独秀等人的枪口上。陈独秀连续发表文章质问《东方杂志》,火力全开批驳辜鸿铭。辜鸿铭曾说,国人不卫生是注重精神生活的表现,陈独秀抓住这一谬论,对当时流行的东方是精神文化、西方是物质文化的论调大加嘲讽,说:如果重视“精神”使中国人不卫生的话,那么“精神”该是多么不干净啊!

 

新文化运动时期,辜鸿铭很少写中文文章,几乎没有公开回应新文化运动诸人的批评,只在英文报纸留下了他反对新文化运动的文章。《密勒氏评论报》向西方读者介绍中国的新文化运动,邀请辜鸿铭和胡适作为正反双方发言。辜鸿铭正想找机会反驳胡适这些人,这次可谓机不可失。

 

1919年7月,辜鸿铭在《密勒氏评论报》发表《反对中国文学革命》一文,一个月后又发表《归国留学生与文学革命——读写能力和教育》,集中攻击白话文运动。

 

辜鸿铭不同意胡适将文言文称为“死文字”或“死语言”,他说“死文字”是指像拉丁语那样已经不流通的语言文字,而文言文,每天都在使用,怎么能说它死了呢?辜鸿铭还说,胡适等人提倡的所谓“白话文”,是庸俗而粗鄙的,就像胡适本人说的那种“归国留学生英语”一样,只是在美国下层社会才流行的庸俗语言。中国的文言文与白话文之间的区别,如同莎士亚典雅的英语和时下流行的庸俗英语的分别一样。

 

胡适迅速进行回击,他写了《辜鸿铭》一文,发表在8月3日的《每周评论》上,调侃辜鸿铭的保守和怪异:

 

现在的人看见拖着辫子,谈着“尊王大义”,一定以为他是向来顽固的,却不知辜鸿铭当初是最先剪了辫子的人。当他在壮年时,衙门里拜万寿,他却坐着不拜。后来人家谈革命了,他忽然把辫子留起来;辛亥革命时,他的辫子还没有养全,他带着假发接的辫子,坐着马车乱跑,很出风头。这种心理很可研究。当初他是“立异以为高”,如今竟是“久假而不归”了。

 

文章发表当天,辜鸿铭和胡适刚好都到北京车站附近的饭馆吃饭。偶遇之下,胡适把随身带的一张《每周评论》递给他看。辜鸿铭接过报纸,略略看了一遍,说:“胡先生,你的这段记事并不确切,让我来告诉你关于辫子的故事吧。”便把在国外因为辫子受到嘲笑,以及为了钟情的邻家女子而剪发相赠的故事,讲了一遍。他还告诉胡适,我从来没有不拜万寿,在座的朋友可以证明。

 

吃完饭,辜鸿铭忽然发飙。他把那张报纸叠了几折,使劲往口袋里一插,一定要胡适在报纸上向他道歉,若不道歉,就到法院控告!胡适觉得他不可理喻,说:“辜先生,你刚刚说的话是同我开玩笑,还是恐吓我呢?你要是恐吓我,请你先去告状好了。我要等到法院判决,才向你正式道歉。”辜鸿铭最后没有去法院告胡适。他清楚,其实自己讥讽和谩骂过的对手更多。

 

严厉怪诞

 

辜鸿铭在北大习惯独来独往,我行我素。他痛恨新派人物,也看不起保守派,宁可做课堂上的教书匠,向青年学子讲讲学习英文、拉丁文的秘诀,或者发挥那套尊王忠君的思想。

 

新学期开课,他首先宣告:“要听我的课,但有约法三章,你们受得了便来,否则趁早退出。第一,凡我进来的时候,你们要站起来;上完课我先走,你们才可出去。第二,我问你们话或你们有问题,都必须站起来说。第三,指定你们背诵的书,都必须背得下来,背不出来不能坐下。”同学们觉得前两条容易办到,出于礼貌也是应当,只是第三条有点儿困难,慑于辜鸿铭的大名和威严,没人敢提出异议。背不出书的学生只好乖乖站着听课。

 

辜鸿铭讲课时经常语出惊人,把英国诗歌喻成中国古代《诗经》中类似风格的篇章。有时说:“我今天教你们外国大雅。”有时说:“我今天教你们外国小雅。”有时说:“我今天教你们外国国风。”他讲解英国诗人弥尔顿的长诗《利西达斯》(Lyis),这是一首纪念溺亡朋友的诗作,他异想天开将其喻成洋《离骚》,认为像屈原写的《离骚》。

 

他授课方式十分特别,竟然让学生把英文诗翻译成中国古代的文言文,或把“天地玄黄、宇宙洪荒”等译成英文。学生们孙悟空戴紧箍咒还痛苦。他要学生翻译自己写的一首英文诗,最后自己还把英文诗译成文言文:“上马复上马,同我伙伴儿,男儿重意气,从此赴戎机,剑柄执在手,别泪不沾衣,寄语越溪女,喁喁复何为!”

 

辜鸿铭上课爱发议论,说现在社会大乱,主要的原因是没有君主。如说法律,你要说“法律”(说的时候小声),没有人害怕;你要说“王法”(大声,一拍桌子),大家都害怕了,少了那个“王”字就不行。

 

随着新文化运动对民众影响的不断加深,人们对旧礼教批判的呼声也日益高涨。学生们想了解西方现代新诗的发展,老师偏偏教中国传统文化。趋新浪潮之下,辜鸿铭在北大没有多少听众,这里也不是他久留之地。1919年8月,学生罗家伦上书北大教务长胡适,历数辜鸿铭四大罪状:每次上课,教不到10分钟,就鼓吹“君师主义”;上课一年,教的诗只有6首零十几行,时间都被骂人骂掉了;总大骂新诗,以为胡闹;只是按字解释,对英诗的内涵,一点说不出来。1923年年初,蔡元培辞去北大校长之职后,辜鸿铭也不再到北大讲课。他一袭长袍,拄着手杖走出教室,回到位于椿树胡同的家中。

 

1924年10月,辜鸿铭应日本汉学家邀请,赴东京等地讲学,讲授儒家文化,批判西方文明。随着中日关系恶化,他只好又回国内,继续讲学。1928年4月,他带着未讲完的儒学讲稿和无尽遗憾,在青岛走完了生命的旅程。当时报纸说:“他为学好推崇儒家,于西方哲学,多所非难。又主忠君之说。性孤僻,发辫至死犹存。”

 

(执笔:乔克)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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