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红楼风云人物》-梁漱溟 现代新儒学的开启者
时间:2022-08-29 19:51

新文化运动时期的北京大学,风云激荡,众多有识之士和学术精英汇集于此,为各自的思想、学术和政见摇旗呐喊。面对新思想新文化的滚滚潮流,很多人崇尚西学、批判传统,而一位年轻教师却勇敢地站出来,举起儒家文化的大旗,成为新儒学的开启者。这位年轻教师,就是被誉为“中国最后一位儒家”的梁漱溟。

 

1921年梁漱溟在北大任教期间留影


受邀入北大

 

梁漱溟出身“世代诗礼仕宦”家庭,原籍广西桂林,1893年生于北京,从小接受新式教育,一度崇信改良主义思想,20岁起潜心于佛学研究,之后又逐步转向儒学。受父亲梁济影响,从青年时代就关心时局,参加过京津同盟会,从顺天中学毕业后担任京津同盟会《民国报》记者。后来,他辞去报社职务,回家过起了隐居生活。这期间,勤于思考的梁漱溟自学哲学,阅读了包括佛教典籍在内的大量书籍。

 

1916年,梁漱溟受邀担任段祺瑞内阁司法部机要秘书。同年,知名报人黄远生因拒绝袁世凯收买,被迫流亡美国,而他抵达旧金山仅仅数日,便遇刺身亡,引起舆论大哗。曾与其同为新闻记者的梁漱溟,惊闻好友无辜蒙难,甚为悲痛。他哀伤于黄远生的不幸遭遇,更觉人生如逆旅,以此为缘由,写下思想转型之作《究元决疑论》,发表在上海《东方杂志》上。文章批评古今中外的各家学说,唯独尊崇佛学。北大校长蔡元培阅后,十分欣赏,认为梁漱溟学养高深,有意请他来北大任教。

 

不久,经教育总长范源廉引荐,梁漱溟登门拜访蔡元培。寒暄过后,他拿出《究元决疑论》手稿,虚心向蔡元培请教。蔡元培却微笑着说:“你的这篇大作,我早已拜读过了。此文立论有据,很有胆识,见解独到。”接着又说:“我这次到北大出任校长,当务之急便是网罗人才,所以想请你来北大教授印度哲学。”梁漱溟忐忑地说,自己18岁从地安门外的顺天中学堂毕业后就工作了,没再考学,也没留过洋,怎么好任教北大呢。他诚恳表示:“实在称不上懂得印度哲学。只是多读了一些佛典,学到了一些佛家思想罢了。承蔡先生盛情美意,委以重任,我只怕担不起这副担子。”

 

蔡元培劝道:北大要着重办好哲学系,希望喜爱哲学的朋友聚在一起,共同研究和探讨哲学问题。不要把来北大当作教别人,而是与他人共同学习。听到这一席话,梁漱溟心有所动,便答应了下来。


那时,北大是新文化运动中心,新派与旧派已围㐁东西文化孰优孰劣等问题进行了很多激烈争论。梁漱溟虽然不属于旧派,但对新派批判甚至否定中国传统文化的做法也不满。因此,他第一天到北大报到时,就当面问蔡元培,对孔子持什么态度。蔡元培沉吟片刻回答说,我们并不反对孔子,儒家学说作为一门学问值得研究。梁漱溟立即表示,自己“不仅仅是不反对而已”,受聘于北大,“除替释迦、孔子发挥外,不再做旁的事”。

 

1917年秋天,年仅24岁的梁漱溟登上北大讲台,为学生讲授印度哲学。当时,他把佛学当作哲学来研究的做法,令人耳目一新,风靡一时。随着新文化运动的深入发展,文学界倡导白话文,批判封建礼教,各种新思潮广泛传播,既倡导西方民主和科学思想,又引入各种社会主义学说。因此,梁漱溟讲授的印度哲学并非主流,逐渐被冷落。原本他每周只教两小时的课,起初来听课的学生很多,后来学生数量越来越少。此时,社会上又兴起批判传统文化的浪潮。面对这样的环境,梁漱溟决定暂停佛学课程,转而开设儒学课。

 

提倡新儒学

 

梁漱溟深入研究儒学后,越发认同作为中国社会文化主流的儒家思想,欣赏其中的人生意趣。为激起师生学习传统文化的热情,1918年9月4日,他在《北京大学日刊》登了一则启事,号召人们研究东方学。梁漱溟指出:现在北京大学的校长和教授们更倾向于学习和研究西方学,并没有人注意和学习东方学。自己愿意留出一两年时间来为研究东方学的人做一个开端。他倡议建立研究东方学的学会,并承诺每月从薪酬中捐出20元供会务使用。

 

启事刊登后,响应者寥寥无几。梁漱溟毫不气馁,继续努力活动。一个多月后,他在《北京大学日刊》上发了第二则启事,特意将东方学强调为孔子之学,表示不再讲印度哲学,只讲自己对孔子的认识。同时告知有兴趣者可以到哲学系教员室找他,进行更多交流探讨。

 

同年11月,梁漱溟正式讲授孔子之学,着力宣扬儒学思想。他在开课式上,首先提出关于孔子的6个问题:孔子在伦理问题上的主张是什么?孔子的形而上学的思想是什么?孔子对政治与社会实行教化的主张是什么?孔子文化与西欧文化是如何发生冲突的?孔子文化与本土其他文化的差异是什么?孔子如何看待人生问题?对于这些问题,梁漱溟要求学生认真思考,根据史料深入研究,然后提出自己的见解。他认为通过这样的途径,延续2000多年的孔子思想就会被寻找出来,并真正得到理解。

 

新文化运动对中国传统文化及孔子的批判,促使梁漱溟开始思索中国传统文化的价值所在。他认为,中国文化是东方文化的代表,希望国人对其能有一个清晰的认识。1920年,蔡元培带领部分教授到欧美考察。出发之前,北大教职员为他们举办隆重的欢送会。会上,有几位教员先后致辞,提出希望将中国的文化传播到欧美,再将欧美的文化带回国内。对此,梁漱溟提出疑问说:“大家都希望将中国文化带到西方去。但是,我很想知道,究竟要带哪些东西呢?现在,我姑且不问要带回西方文化的哪些东西,只想弄清楚——所谓中国文化究竟指的是什么呢?”梁漱溟的问题让大家陷入沉思,却无人回答。在梁漱溟看来,在北大这所著名学府,人们热烈讨论着各种学术问题,却很少有人真正研究过中国文化是什么。由此,梁漱溟更坚定了深入探讨东西文化问题的想法。

 

梁漱溟的新儒学不以“打倒孔家店”为目标,而是以孔孟倡导的儒学为核心,批判传统文化中的专制主义糟粕,兼容并包西学和其他外来先进文化,以求顺应时代发展需要,这是梁漱溟对中国思想史的重大贡献。他在北大讲授儒家思想课程时,总是座无虚席,受欢迎程度之高令人惊叹。慕名而来的不仅有冯友兰、朱自清、顾颉刚等北大学生,还有其他学校的人。起初,学校将上课地点安排在北大第一院的教室,但听课者实在太多,教室无法容纳,只能改在第二院大讲堂。有趣的是,前来听课的,不仅有支持他的人,还有反对他的人。例如,江恒源、张难先、伍庸伯等人是抱着学习的态度而来,余光伟、彭基相等反对者则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而来。讲坛上,梁漱溟旁征博引、侃侃而谈,其独到的深刻见解常使听者掩卷遐思或茅塞顿开。

 

引发新论争

 

五四运动后,北大自由讨论的风气愈发浓厚,特别是关于东西文化问题的学术讨论尤为活跃。除了讲课,梁漱溟还做一些诸如“佛教哲学”“孔子哲学”的专题演讲,其中最重要的是“东西文化及其哲学”。1920年秋,梁漱溟在北大一次演讲中,首次畅谈东西文化及其哲学问题,并在《北京大学日刊》连载演讲记录。1921年他又到山东演讲这一专题,并将演讲记录汇编成《东西文化及其哲学》一书,于当年10月出版。这是梁漱溟文化哲学思想的最早集成,也是他人生中的第一部重要作品。那时他年仅28岁,书中已体现出深厚的国学积淀和对中西文化的深入思考。

 

对于这本书,中国哲学家冯友兰认为:“无论他的结论是否正确,他所讲的问题,是当时一部分人心中的问题,也可以说是当时一般人心中的问题。”这本书一年之内再版5次,短时间内又译成12国文字,这让梁漱溟在思想文化界名声大噪,成为北大最受欢迎的教师之一。随着海内外新儒学研究的兴起,此书愈加受到广泛关注,被视为现代新儒学的开山之作。梁漱溟声望渐隆,迅速成为新一代儒者的代表,被后人誉为新儒学的开启者。

 

梁漱溟在《东西文化及其哲学》的自序中写道:“今天的中国,西学有人提倡,佛学有人提倡,只有谈到孔子羞涩不能出口,也是一样无从为人晓得。孔子之真若非我出头倡导,可有哪个出头?”不管是著述,还是向学生演讲东西文化,梁漱溟对西方文化的态度都是一致的:赞同西方的科学与民主,不主张照搬照抄,也反对简单拒之门外。梁漱溟反对“打倒孔家店”的激进做法,提倡“中国文化复兴说”,主张从中国传统文化中找到应付迎合之法。在书中,梁漱溟首先确立自己的文化哲学,以独特的思维模式,提出文化三路向的主张。他将中国、西方、印度三方文化概括为人类生活样式的三种不同路向。提出中西文化的各类差异并非由物质决定,而是取决于主观不同的“精神”,即“意欲”。梁漱溟主张,从人类在不同时期出现的不同问题出发,评价文化的优劣,从而提出了著名的“文化适应论”。通过多方面分析和论述,本书最后的结论是:西方文化在现代化过程中虽然能起主导作用,而不久的将来会是中国文化(主要是儒家文化)的复兴。

 

该书的问世和传播,在学术界引起巨大反响,使已趋于沉寂的东西文化论战又重新活跃起来。围㐁书中提出的观点,人们纷纷发表言论,莫衷一是,有近百篇文章及十几本论著进行相关讨论,形成一个新热点。保守主义者、革新派人士彼此针锋相对,对梁漱溟的观点主张,有的赞同,有的进行严厉批判或抨击。

 

梁漱溟曾将此书送给胡适,1923年,胡适在《读书杂志》上发表《读梁漱溟先生东西文化及其哲学》的长篇书评。在胡适看来,梁漱溟对中西文化基本态势的整体观察,以及对中、西、印的文化分析,都过于笼统。而对于胡适的批评,梁漱溟并不心服,认为他并没有真正弄懂书中所论及的问题,因此不客气地请胡适用心“俯察”原书。此后,两人经常往来信件互相争论,这些论战,将东西文化的讨论进一步引向深入。

 

从1921年至1929年,《东西文化及其哲学》总共印刷8版,可见影响之大。哲学家熊十力曾评价:“在五四运动那个时期,在反对孔学、反对中国古老文化那么厉害的气氛中,梁先生提出来世界文化是中国文化的复兴这话,是很有胆识的。”

 

西潮汹涌之下,梁漱溟的新儒学独树一帜,为弘扬民族文化做出了杰出贡献,也在中国现代思想文化史上有着重要地位与深远影响。


(执笔:韦冬妮)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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