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城区文华胡同24号院内,曾经有两株茁壮的海棠树,是百年前李大钊携全家入住后亲手栽种的。春去秋来,花开花落,海棠树依旧随风摇曳,诉说着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。
(一)
李大钊和黄裕培是天津北洋法政专门学校时的同班同学,也是交往深厚、知根知底的朋友。1920年春天,李大钊从黄裕培、马实华夫妇那里租下石驸马大街后宅35号(今西城区文华胡同24号)的一所三合院。8月下旬,他回家乡河北乐亭大黑坨村休假,返京后携家人住进35号院,这也是他在北京居住时间最长的一处居所。
35号院分南、北两个院落,李大钊一家住北边院子,地处曲折的胡同中段,环境非常幽静。大门开在西北角,正房三间带东西耳房、东西厢房各三间。李大钊夫妇住在北房东屋,中间堂屋是餐厅,西屋是孩子们读书的地方。长女星华住西耳房,次女炎华、次子光华、小女儿钟华先后住过东耳房。
西厢房是李大钊的书房兼会客室,三间合成一个大通间,北、西、南三面靠墙摆着4个大书柜,西墙边是一架黑色踩踏式旧风琴,东面窗户下是一张大写字台。东厢房北屋由长子葆华居住,南侧两间相通,是专门为学生、朋友和党内同志准备的客房。
(二)
1916年,李大钊留日归来,受聘北京大学。妻子赵纫兰是识字不多的乡下小脚妇女,且年长李大钊近6岁,初到北京时,不少客人把她错认为保姆。在外人眼里,李大钊夫妇不太般配,曾有人劝李大钊将“糟糠之妻”下堂。李大钊说:我祖父年迈,只赖妻子在家服侍。我留学所需学费,也都是她辛苦经营、典当挪借而来,实属不易。他对妻子赵纫兰心怀感激,觉得“爱的生活才是人的生活”。他还撰文指出:“牺牲的精神便是爱”;“两性相爱,是人生最重要的部分。应该保持他的自由、神圣、纯洁、崇高,不可强制他、侮辱他、污蔑他、屈抑他,使他在人间社会丧失了优美的价值。”他认为:“一夫一妻之制,古来最尚,有百年偕老之格言,最属难得!”
李大钊夫人赵纫兰
赵纫兰温良宽厚、持家勤俭。从妻子身上,李大钊看到了中国妇女“平和、优美、慈爱”的优良品格,感受到夫妻感情真挚对子女教育、家庭和睦的重要性。他亲切地称呼妻子为“三姐”或“兰姐”。在他的耐心帮助下,赵纫兰开始识字,逐渐从阅读报刊、写简单信件,到能读《红楼梦》。回到家里,李大钊帮妻子做饭、照料孩子,没有一点儿教授的架子。家里来人很多,无论名人到访,还是客人光临,李大钊都会把妻子请出来见面介绍。见面前,他让妻子换上合适的衣服,帮她扣好扣子、拉平衣襟。客人们看到这位缠着小脚的夫人受到大名鼎鼎北大教授如此关爱,都十分感动。
夫妻二人相敬相爱,琴瑟和谐,共同肩负起家庭的重担。
(三)
李大钊是一个温厚的丈夫,也是一位慈祥的父亲。平时,他回到家,总是先和孩子们亲热一番;紧张工作之余,他和孩子们一起下棋、唱歌、做游戏,教他们写字,给他们讲故事,院子里经常飘荡着孩子们的欢声笑语。
书房西墙边的那架黑色踩踏式旧风琴,是李大钊从旧货市场淘来的。 他用抹布把风琴擦得锃亮,演奏起来孩子们便围在旁边学唱歌曲。他对女 儿星华说:“星儿,你先给我演唱一支《小动物》吧!”星华比手画脚地 唱了一遍,问:“这是我小时候唱的歌,现在我长大了,为什么还让我唱 它呀?”李大钊慈祥地说:“你不是说小的东西很可爱吗?童年时代的歌 曲,听起来也是很有意思的。”
李大钊接着问:“你们现在还学了一些什么歌呀?唱一支你们喜欢的给我听听。”
正在孔德学校读书的葆华、星华嘹亮地唱起了《校歌》:“啊,我们 亲爱的孔德,啊,我们的北河沿!你永远是青春的花园,你永远是美丽的 王国……”
李大钊听后幽默地说:“北河沿是一条又脏又臭的臭水沟,我天天 到北大去都从那里经过……怎么能说是孩子们的青春的花园、美丽的王国 呢?这个歌子太不现实了。”“要说这只不过是一种愿望,还可以讲得 通。”孩子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。
有一天,伴着窗外的雨声,李大钊教孩子们唱《国际歌》。他一边弹琴,一边用低沉的声音唱了一段。停下来后,他告诉孩子们:“不能唱得声音太高了,让大街上的警察、暗探听见,是会给我们添麻烦的。”他耐心地教,孩子们专心地学,很快就学会了。他又跟孩子们一起唱了起来:“是谁创造了人类世界?是我们劳动群众。一切归劳动者所有,哪能容得寄生虫!”“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,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。”
为了帮助孩子们理解《国际歌》,李大钊给他们讲了家乡一个“东邻爹”的故事:每年冬天,天不亮,就听见老伯的老伴喊道:“东邻爹!该走了!东邻爹!快起来背窑去!”老伯起来就走了。他每天起早贪黑地忙来忙去,可全家还是吃不饱、穿不暖。听着听着,孩子们陷入了沉思。李大钊告诉孩子们:“他们现在没吃没喝,受苦受罪,将来觉悟了,翻身了,就是世界的主人。那些不劳动、只知道享受、压榨劳动者的人,就是剥削别人劳动果实的寄生虫。”
(四)
李大钊家离北大红楼五六公里,他每天走路上下班。家里没有请用人,家务大多由夫人赵纫兰操持。李大钊作为北大教授,加上兼职一个月近300块大洋的收入,但日子却过得紧紧巴巴,他的工资都去哪儿了呢?
北京共产党小组成立时,缺少经费,李大钊每月捐出薪俸80元,用于会务、印刷宣传品、交通食宿等开销。创办长辛店劳动补习学校,也是李大钊帮助四处筹措,解决经费困难。1919年,工读互助团成立时,《工读互助团募款启事》上显示,李大钊捐现洋10元。1920年5月5日,他又为家乡河北乐亭大黑坨村筹办女子学校捐出20元。中共北方区委成立后,所需经费大多由李大钊筹措,他带头捐款,其他成员也向他学习,从自己的工资或助学津贴中拿出一部分捐献给组织。但由于工作发展迅速,很多时候经费仍然捉襟见肘。一次,召开北方会议资金周转困难,他东挪西借独自支撑,甚至张罗贷款。罗章龙知道后,不得已告诉了陈独秀,才最终解决。事后,李大钊还抱歉地说道:“此等事本不应该向陈先生说,使他分心很不合适的。”
李大钊乐善好施,常常救济别人。他只要手头有钱,谁急需就给谁,给了钱往往还叮嘱一句:“以后有困难尽管跟我说啊!”如果手里没钱,他就写个借条让人到北大会计室领取,发工资的时候再让会计人员把借的钱扣除。刘仁静家境贫寒,李大钊两次垫付和担保他的学宿费。中国国家博物馆现存有一张李大钊亲笔字据:“刘仁静同学学费先由我垫。李大钊。”北京大学档案馆也存有一张学宿费担保凭证:“哲学系学生刘仁静君学宿等费由鄙人暂为担保,一俟家款寄到,即行缴纳不误。此上会计课。李大钊。”像这样接受过李大钊接济的贫困学生,还有曹靖华、乌兰夫等人。因此,每月发薪水的时候,李大钊领到的常常是一堆条子,拿不到多少现钱。校长蔡元培听说后,特意嘱咐会计室,把李先生薪水先扣下一部分,直接交给李夫人,以免李夫人难为无米之炊。
李大钊个人生活非常简朴,不抽烟、不喝酒,冬天一身灰旧棉袍,夏天一件旧布衫,忙起来顾不上吃饭,一块大饼一根大葱就能对付。这种“黄卷青灯,茹苦食淡,冬一絮衣,夏一布衫”的清贫生活,在当时北大教授中是罕见的,许多人对此很不理解。朝阳大学学生张尔岩等人曾劝他要注意营养。李大钊听后说:“美味佳肴人皆追求,我何尝不企享用?时下国难当头,众多同胞食不果腹,衣不蔽体,面对这种情况,怎忍只图个人享受,不思劳苦大众疾苦呢?”他说道:“大丈夫生于世间,宁可粗布以御寒,安步以当车。”
妻子赵纫兰过惯了紧日子,对家里的花费能省则省,对他人却慷慨解囊。一年深秋,一个要到外地工作的青年来向李大钊辞行。见他衣裳单薄,赵纫兰就把刚为大儿子葆华缝制好的棉袍送给了他。
(五)
李大钊家留宿吃住人员长年不断,他们或是来向李大钊请教的青年学生,或是来北京工作的党内同志,或是来家中开展组织活动的党员。王一知、邓中夏、瞿秋白、陈乔年、赵世炎、罗章龙、黄日葵、高君宇、缪伯英、何孟雄、张太雷、刘仁静、朱务善、陈愚生、秦德君、邓培、包惠僧等人,都在这个院子里留下了足迹。在这个栽着两株海棠树的院子里还留下了李大钊友情的佳话。
在日本早稻田大学留学时,李大钊因向《甲寅》杂志投稿,与章士钊结缘。回国后,两人虽政见日渐不同,但始终关系友善,两家交往甚密。1917年11月,章士钊向蔡元培、陈独秀推荐李大钊接替他担任北京大学图书馆主任。章士钊的夫人吴弱男很敬重李大钊,聘请他为儿子讲授社会学,并认李大钊的长女星华为干女儿。一天,吴弱男向李大钊提出,求赠条幅以做纪念。李大钊当即手书:“铁肩担道义,妙手著文章。”后来,李大钊又将自己的一帧照片题字赠予吴弱男,希望她走出来参与妇女解放运动。
白眉初是李大钊的同乡,也是李大钊在天津北洋法政专门学校时结识的一位忘年交,两人情同手足。迁居北京后,两家人来往密切。中国共产党成立后,李大钊经常到南方从事革命活动,白眉初就尽力帮他照顾赵纫兰和孩子们。1923年冬天,李大钊到上海筹划改组国民党工作,并参加中国共产党第三届第一次中央执行委员会会议。1924年1月,他又去广州出席国民党一大,忙得春节都无法回京。这期间,北洋军阀政府对李大钊的家人经常进行骚扰,先是派人闯进李大钊的书房搜查,再把一条恶犬放进院中乱窜伤人,到后来每天天一黑就派人在房顶上走来走去,踩得瓦片哗哗响,并向院内扔石头。全家人被闹得不得安宁,成天提心吊胆地过日子。白眉初夫妇不避危险,时常来安慰赵纫兰和孩子们,还让大儿子白汝成帮助李家护院,共渡难关。赵纫兰唯恐孩子们受到伤害,春节前,在白眉初、赵晓峰等人帮助下,搬到宣武门内铜幌子胡同居住。
1920年春至1924年1月,李大钊一家在石驸马大街后宅35号内居住近4年。在此期间,李大钊积极推动马克思主义传播,领导北方地区工人运动,为创建中国共产党、建立国民革命统一战线等做出了巨大贡献。
时光流逝,世事变迁。李大钊当年种下的两株海棠树虽然不见了踪影,但如今院内新植的两株海棠树枝繁叶茂,昭示着一种精神传承……
(执笔:徐香花 冯雪利)